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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斯人歸來(憂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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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並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惱怒那個穿著光鮮,大腹便便的任公子,這個時候見項嫣然拿劍指著我的脖子我好像忽然想通了。我只以為是項嫣然與我遭遇相似,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個時候,見她這般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未婚夫君,恍然之間,我覺得自己傻透了,竟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發現對面前這個外表溫柔,卻頗有主見的項嫣然多了一些不願面對的情緒。似乎看見她那張嫣然如花的笑顏,我便深深地被刺痛著。

我隨意瞥了瞥項嫣然手腕上的銀白手環,大約是個寶物。姓任的正拿著劍一步步走進爺爺,我心下著急起來,想要掙脫項嫣然卻做不到。我不明白爺爺為何站在一邊一動不動,即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該緊張害怕,看來爺爺是心如死灰,大概人沒有了所求,又沒有牽掛便會是這個樣子罷。

原來,竟然爺爺從來沒有將我視做什麽。他沒有與我產生什麽所謂的感情,我想他之所以善待我不過是他對每個人的態度罷了。可我知道我不是,若是對我不重要的人我便上心不起來,若是在意的人,便會為他受累。

姓任的不會殺爺爺,因為殺了他便不能向他父親表孝心,項嫣然與他尚未成婚,不可能一直守著我,一旦爺爺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會不顧一切地殺出去。

街上的人依舊如流水般從我們身邊擦過,因為畏懼任公子的權勢,他們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裝作什麽也沒看到。我想這大概是所謂的人性涼薄,還好,我可以坦然承受。按照姓任的所要求的,我在項嫣然的監督下一一解開了一隊人的穴道。

姓任的滿面笑意地與項嫣然說著:“嫣然,今天多謝你啊,只是恐怕還要麻煩你隨我一同把這妖女和這個神棍一起帶回去。”

項嫣然面上如平靜的水面一般,半晌後,道:“趙道長不妨,押著他走便好。我就再走一趟,陪你將這妖女送回相府,只是,你大概也殺不了她,必須挾持著趙道長來牽制她。”

我聽了他們的打算,心中焦急起來,若到了相府,無論如何,哪怕是我施法救了爺爺,以後都再難在長安城中立足。沒過多久,我們便被帶到了丞相府。四下看了看,丞相府金碧輝煌,富麗堂皇,若說大小,大概也有整個魔君殿的十中之一了。

走近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浮雕精致的長廊,兩邊皆是層次有致的花園。走了不知許久後,便到了一塊花崗巖鋪制的道場,外圍間隔均勻地排列了數百座石獅子,再往兩邊是兩塊修剪地平平整整的草地,對稱分布,道場前邊才是府邸的正式房屋殿堂。巧在剛進了花崗巖道場後,便見了一個面色盈潤約摸四十多歲的男人坐在一群衣飾各異的小姐丫頭夫人們中間,看他所坐的位置以及眾人對他的態度,八成就是任愈了,他和那些人熱熱鬧鬧不知談論著些什麽,一群人前面挨排擺著十多張方形木桌,桌上列滿了各式各樣的果品,酒菜。姓任的步道桌前正中處,雙手作揖,低頭道:“父親,孩兒今日抓了一個妖道和他的同夥來。”

我見他這個模樣覺得有幾分好笑,爺爺是妖道,我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妖道的同夥了。

任愈拿起一顆葡萄就往嘴裏送,微擡了擡眼皮,一面嚼著葡萄一面道:“妖道?你將他抓來見我作甚?為父平日裏可沒有多少閑工夫陪你玩樂。”

姓任的笑笑,道:“那是自然,父親日理萬機。只是——這妖道出言不遜,有損父親顏面聲明,故而還得請父親定奪——”說罷還瞧了瞧任愈的臉色。

任愈坐正了些,問道:“哦?帶上來我看看,他是如何說的啊?”

我的心不覺一揪,說來我也想知道爺爺到底怎麽說的。

幾個家丁奉了姓任的的命令,拿了鐵鏈便將我的雙手雙腳鎖住,末了,還將我捆在了一座石獅子上。我們幾個站的位置離任愈甚遠,看項嫣然的樣子,任愈應該還不認得她。她看了看我,我因被鐵鏈勒得緊了臉上不免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見她嘴角始終揚著那麽一絲不易察覺但也忽視不了的弧度,心裏莫名對她有了些許不好的情緒。

兩個家丁把爺爺拉了過去,一些姑娘們竟拿起手帕捂了捂鼻子,以表示她們對於爺爺這種山野道士的嫌棄。我見著當然不順眼,爺爺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一日一換,哪裏來的味道,還需要像她們那般舉動。

一些家丁令爺爺跪下,爺爺若無其事的像見到一個普通的貴客一般雙手作揖。任愈將臉向前伸了伸,打量了爺爺半晌,問道:“道士,你說老夫歲數幾何啊?”

姓任的立刻站不住,走上前一步,呵斥爺爺道:“妖道,你說,上次為我父親算的卦,那卦象是什麽意思?”

爺爺淡淡吐出四個字:“死於非命!”

我聽得心頭一顫,向任愈那邊看去,一排姑娘們的臉皆是青一塊白一塊,手僵硬地不能動彈。任愈一張臉繃得緊到像一塊磨得平滑的石頭,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只有一張石頭一樣的臉。

良久,任愈開口道:“他的同夥在哪?是個什麽樣的狂徒?”

姓任的回答:“是個妖女,能徒手打得過我手下四十名護衛。不過,幸而被嫣然拿下了。”

任愈的臉色異常覆雜,大概他怎麽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媳婦是個舞刀弄槍的女子罷。“嫣然現在在哪?”

項嫣然把寶劍擱在石獅子旁,緩緩步道桌前,躬身行了個禮,道:“嫣然趕巧路過,見那妖女欺辱任公子,看不過眼,趁其不備之時,拿下了她。”

任愈沈默了片刻,道:“你,從小習武?”

“不曾,只因那妖女沒註意,嫣然才僥幸救了公子。那個妖女就在那邊,父親請看。”說著朝我這邊看了看。

任愈一道疾厲的目光打在我臉上,揚聲道:“妖女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作亂,本相當為民除害,來人,就地□□——”

我剛反應過來才知他說要將我處死,見項嫣然忽的朝我小跑過來,眾人皆為她失態的舉動詫異。我顧不上那許多,知道她是不願我施法逃走。好在我心法熟練,隨意捏了個訣,掙斷了鐵鏈,飛快地閃上了雲端。

我緩了一口氣,想明白了過來。爺爺說過,任愈早有謀反之心,招兵買馬已久。或許是害怕東窗事發,聽得爺爺說死於非命,自然聯想到了。是而相信爺爺確有占蔔吉兇的能力,趁著沒有塵埃落定,想著還能利用他一番。但因著爺爺死於非命四個字說得實在令他不悅,便拿我這個同夥發洩發洩怒氣。

我仔細瞧了瞧下面,思量著如何將爺爺救出來。左右長安城待不下去了,怎麽施法救走爺爺都無妨,只是不能碰著那個項嫣然。

項嫣然方才小跑向我,撲了空不說,也失了形象面子。據我在人界觀察的這幾日看,人界的女子,尤其是出身高貴的女子,都是講究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平心而論,這一點項嫣然做得極好,只是剛剛破壞了她在我心中一貫的形象。

我又撚了個訣,看看下面大家在說什麽,我逃了後爺爺可是真的勢單力薄了。

一晃神的功夫,任愈便命人撤了果品酒菜和桌子,引著爺爺進了府裏。烈日當空,我站在雲端也曬得發熱,估摸著到了正午,任愈引著爺爺吃飯去了。這樣一來,我什麽也看不見。不放心下,還是決定隱了身形閃下去。

我立在窗邊,隔著鏤空雕花窗帷看了清楚。任愈正在請趙嫣然和姓任的吃飯,爺爺則坐在一旁由管家陪著喝酒吃飯,看上去憂心忡忡的,面前的菜基本未吃動。我雖不知爺爺為何憂心,卻不知為何看了他這個模樣心裏很難受。

我站的乏了便倚在墻角,思索著如何救出爺爺,對面是那兩片極其平整的草坪之一,如一塊翠綠的地毯平平整整的卷了開來,很是養目。忽的,項嫣然出現在我面前,生生堵住了我的去路。我緩了緩,問道:“項嫣然,你要做什麽?我與你無冤無仇,現在我爺爺有危險,我要去救他,你為何要攔著我。”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不喜歡你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啊。”丹唇微啟,一張臉極是嬌艷欲滴。

我只覺自己所做不過是事到臨頭一切該有的正常反應,不明白她所說的耀武揚威是什麽意思。她也沒等我明白,便把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逼得我現出了身形。

本以為項嫣然身量苗條,怎料力氣倒是不小。我現出身來,她也不曾松手半分。漸漸地,我的眼前開始模糊不清,開始一片漆黑。我極力的施展法術,卻無論如何施展不出來。就像溺水的人極力地抓住岸邊的藤蔓,若沒有藤蔓甚至沒有稻草,那樣,即便是荊棘也會抓住。

片刻後,我睜開眼,看見原本草坪邊上搖曳著的香樟枝條剎那間靜止了,還有項嫣然始終揚著淺笑的臉也靜止了,我掰開她的手,走到屋內,一切的一切都靜止了。仿佛凝固著的一尊尊雕塑,栩栩如生。

所幸我驚奇之餘沒有忘了正事,拉起爺爺便閃了出來。不料就在我捏訣的那一剎那,一切又動了起來。飛到半空的燕尾蝶,甚至是侍衛手上掉下的劍,又在離地五寸處接著掉了下去。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爺爺已被我帶了出門口。

項嫣然再一次急匆匆地追了過來,我背著爺爺閃來閃去。爺爺一句話沒說,我筋疲力盡了,飛不起來。走到一尊石獅子旁,差些一個趔趄摔了下去。我感覺後背一空,爺爺摔到了地上。項嫣然就快追來之際,一個發如綢緞,衣若月華的雪衣青年在長廊與道場的接壤處出現。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這樣的場景出現過不止一次了,可是,可是這一次我好想,好想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抱住你。

我與他四目相對之際認出是無塵,他便停在了那兒,很久,很久都沒有前進一步。

和一年前一樣,無塵依舊是眸如暗夜,如一汪幽黑透明的泉水,深深的,深深的像要把別人的目光吸進去。容顏秀雅,青眉如黛。似乎是衣衫過於雪白,不染一絲纖塵,周身似有終年不散的霧氣縈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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